作者:徐奔,北京大學第一醫院泌尿外科醫生
熟悉我的朋友也許會很奇怪,平日里經常給大家普及男性科普的我,為什么今天突然變換寫作風格,改走人文路線了?那是因為我在想、我要說、我會問:現在的醫學迅速發展,然而,我們還在乎與患者之間曾經最質樸的溝通么?患者是否還依然會給予我們最足夠的信任呢?我們的醫學發展是不是真的讓醫患雙方從中都得到了最大的獲益呢?相信,不用我多說,閱讀文章的您已經給出了最佳的答案。
醫學是一門自然科學,自然科學的客觀性決定了醫學是一門無情的科學,無情到縱使醫療技術迅猛發展、也依然有大批的疾病根本無法救治。面對醫學的無情,我們醫生常常在抱怨,抱怨患者的期待高、抱怨患者的知識少、抱怨患者的不理解、抱怨患者的脾氣大,但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是否醫生能給予患者更多有愛的溫度,從而讓這場無情大戲變得更加有情有義呢?
記得我第一次出急診時就遇到一個病人,狀態很好,僅僅因為上腹痛痛前來就診,我給他開了一些常規檢查后就到了交班的時間。然而,三天后,當我再次出現在急診的病房時,病人竟然已經進入了昏迷期,而且在我接班后大概3個小時左右人就遺憾離世了。家屬意見很大,認為是我們治死的,準備走法律程序。
當時,面對激動的家屬,我說:“您先生的腹痛是由于腫瘤晚期壓迫腸道所致,由于病情太晚,接受手術只會讓病人增加多余的痛苦,而現在我們通過這種相對保守的治療方法,至少沒有讓病人最后這幾天活的那么難受。您要知道,有些病就是這么沒有辦法,不是醫生能夠左右的,但和其他患者相比,老先生是很幸運的,至少他沒有像那些腫瘤患者一樣遭受那么多的痛苦,我們應當為他感到高興”.
見到家屬的情緒逐漸平靜,我繼續說:“我必須承認我們的工作也有失誤,應當跟您就病人的病情多一些溝通,讓您對這種疾病的情況多些了解,確實每天的病人實在太多,真的是我們疏忽了,以后一定會加以改進,但也希望您能多理解體諒我們,畢竟每個患者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寶貴的生命!”
沒想到,說完后患者家屬突然抱著我,哭著說:“徐大夫,其實我們一直很感謝您,從第一天來看到您跟我們耐心的溝通,我們就覺得有希望,只是真的接受不了我愛人這么快就離開的事實,但聽了您的解釋,我沒有遺憾了,我替他由衷的謝謝您!”
其實,真的,很多患者最需要的不是我們一定要做個起死回生的神仙,而只是那一句發自內心的溝通、那一聲體貼關懷的問候,便足以讓無情的醫學在那一刻充滿愛的溫度。
當然,愛從來都是相互的,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各位朋友,您是不也給予了我們醫生足夠溫度的愛呢?在我的手腕上有一道傷疤,這個傷疤正是當年我出急診時被一個要求住院的患者留下的終身印跡。
當時,這個患者懷疑膽絞痛發作,經評估后并不具備急診收入院的指征,可是病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撕著我的衣服聲稱:“如果今天沒有床位,就讓我一輩子都當不成大夫!”我的手腕就這樣在撕扯中不幸中招了。
當時的我非常傷心,甚至捫心自問,自己的專業選對了么?自己的付出值得么?這樣的患者還值得我用一生的信念來堅守么?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為什么我們的患者不能給予醫生起碼的尊重與理解呢?在您看來,可能病痛在身、需要最快速度的解除病痛,可是,您別忘了,在醫生看來,可能有更多比您危重的病患需要他們的救治。對您暫時的所謂“不重視”與“不關注”,可能恰恰是對您健康程度最有力的肯定與保障。
就在我迷茫與彷徨的時候,一個患者的出現讓我不再糾結。下面是那天門診這位罹患多囊腎的老爺爺和我的對話。
“徐醫生,我得了多囊腎,是不是需要進行化療”
“不需要,您這個病如果沒有不適,定期復查就可以了”
“那就好,我最擔心的就是化療。”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簽了遺體捐贈書,如果化療影響了遺體后續的教學使用,自己人生最后的一點夢想也沒法實現了。”
聽到這兒,我立刻站起身,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因為正是他用充滿愛的溫度重燃了我內心渴望做一名優秀外科醫生的動力,正是他用充滿愛的溫度讓我體會到了患者對醫生的支持和信任,正是他用充滿愛的溫度讓我永遠記住患者的病痛才是指引每一位醫生成長與前進最生動的教材。
這幾年,我國的醫患矛盾日益突出,醫患關系降到了史上最低的“冰點”,傷醫事件頻發、醫療**不斷,大眾媒體對醫療事件的***也層出不窮。在此形勢下,很多醫生紛紛選擇改行,許多優秀的高中生也不再將醫學作為自己的第一志愿,醫學專業的分數一跌再跌。我們的醫學真的就這么無情么?我們的醫學真的就這么冷漠么?我們的醫學真的就這么無可救藥么?
面對這樣的內心拷問,今天的我不會選擇退出,而是更明確了自己的責任,除了在技術上精益求精、替病人解除病痛,更要走上更大的舞臺,呼吁大家為醫患關系的改善注入哪怕一點點有愛的溫度。醫生多一句有溫度的溝通、患者多一絲有溫度的理解、**多一點有溫度的投入、媒體多一些有溫度的關注。只要我們共同參與、共同實踐,相信這看似無情的醫學世界一定會洋溢更多有愛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