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28歲的張娟醫生留下一封遺書后,在家中服毒自殺,幸被家人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搶救方才脫險。據媒體披露,她的輕生舉動和一起醫患糾紛有關。在其中,張娟承受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張娟的遭遇讓很多醫生感同身受。
壓力過大讓醫生健康亮紅燈
針對中國醫師睡眠狀況,中國醫師協會精神科醫師分會在2007年開展了一項調查,涉及全國12個城市30家醫院的2759名醫生,受訪醫生年齡在30歲~40歲之間。
調查結果顯示,其中有1914名醫生存在睡眠障礙,其中2/5的醫生難以入睡,超過3/4的醫生睡眠質量差,大約1/3的醫生容易驚醒不能持續睡眠,1/4的醫生醒來后難以再入睡。
調研人員了解到,在存在睡眠障礙問題的醫生中,有一半的人認為睡眠問題對日常生活有影響,46.9%的醫生感覺壓力過大,35.6%的醫生出現焦慮,17.6%的醫生感覺存在抑郁癥狀。和國內38.2%的各類睡眠障礙發生率相比,醫生群體的數據高出許多。該調查分析認為,這與醫生的工作強度和職業滿意度具有相關性。
長期緊張工作引起的超負荷壓力使醫生的身體健康狀況亮起了紅燈,他們更易罹患由于高應激所致的心身疾病。解放軍總醫院副院長范利說,長期的高體力消耗、高智力投入、高風險處境、高壓力承受而低收入回報的狀況,導致醫護人員這個群體安眠藥服用率高,飲酒吸煙率高,高血脂、癌癥、消化性潰瘍患病率高。
“院里一位醫生早晨查房時,有位病人出現并發癥,病人家屬威脅要跳樓,結果醫生自己卻跳樓了。”天津市一家醫院的院長告訴記者,后來查明,這位跳樓的醫生患有抑郁癥。
2006年,有一項針對東部地區155名醫務人員的抽樣調查結果顯示:醫護人員抑郁情緒的發生率為29.16%, 焦慮情緒的發生率為22.22%。而此后中國心理衛生協會統計的我國抑郁癥發病率為3%~5%。盡管由于統計方法和樣本量的不同,兩組數據存在一定偏差,但醫生群體中存在的抑郁風險仍可見一斑。
“超負荷”成醫生職業的常態
劉陽是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心外科醫生。他說,按照業內流傳的說法,外科醫生要具備“三能”,即“能站”,因為有的手術要站八九個小時以上;“能忍”,手術期間不能上衛生間;“能餓”,正在手術時,餓了也必須得照常干活。“今天一大早就開始連續做了4臺手術,查完房,安排好明天的3臺手術后已是晚上7時。從早到晚沒見著太陽。”
像劉陽一樣,“高負荷”已成為很多醫生的一種工作常態。
2011年年底,中國醫院管理協會聯合3家媒體發起了一項有萬余名醫生參與的調查。調查顯示,有三成醫生每天門診量在50人以上,有6%的醫生每天的門診量超過了100人。由于每位患者得到面對面溝通的時間少之又少,這在無形中不僅增加了醫療差錯的可能,同時也不有利于良好醫患關系的建立。此外,還有超過一半的醫生管床數超過20張,超過60%的醫生所在科室都有加床情況。
“醫務人員長期承受著超負荷工作的壓力。”范利說,醫院通常按床位定人員編制,但現在床位周轉快,門診量更是爆滿,工作量增加,醫生們形容是“從雞叫做到鬼叫”。日夜不分的24小時“輪班制”,以及無規律的隨時加班加點,使很多醫務人員不堪重負,出現各種生理和心理問題。
為具體感受醫生的工作狀態,在北京的幾家三甲醫院,記者分別跟隨醫生進行了體驗。擁擠的就診人流、嘈雜的診療環境……半天下來,讓人頭昏腦脹。“每天面對那么多病人和一屋子吵吵嚷嚷的家屬,脾氣再好的醫生有時也難免不耐煩。”一位呼吸內科醫生一上午問診了40多位患者,筋疲力盡的她忍不住向記者抱怨。
醫生頭上壓著“多座大山”
醫生的壓力并非僅僅來自超負荷的醫療服務工作,壓在他們頭上的還有更多的“大山”。
劉陽坦言,除了手術和查房,他僅剩的時間幾乎都給了科研論文,即使這些科研經歷很可能和他的工作關系不大,對他的臨床技巧毫無幫助。現在的教學醫院都要有科研課題,而課題申請競爭相當激烈,醫生除了每天要應付繁忙的醫療任務,還要投入精力搞科研申報,申報了還要去研究,研究了就要發論文……
醫生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在一些績效考核量化指標中、在評職晉升中,難免要涉及課題、論文和獲獎數量,如有的醫院以SCI論文數量給醫務人員定崗評職。這也是導致醫生職業壓力倍增的因素之一。
同時,面臨醫療市場日益激烈的競爭,在社會公益性與市場營利性的夾縫中,醫務人員不僅要考慮為患者提供“質優價廉”的醫療服務,還要考慮經營創收、生存發展問題。這同樣是醫務人員的一個重要精神壓力來源。
“我們也希望一上午只看10個病人,平心靜氣地和病人好好溝通。但真要是這樣做,門診量沒法保證,醫院和科室的創收任務無法完成,你說能怎么辦?”一位上海三甲醫院的住院醫生說:“很多問題是醫生無法解決的,但矛盾和壓力都被轉嫁給了醫生。”
醫生“太累”對誰都沒好處
醫生與患者和社會之間的關系也正在發生變化。與過去相比,人們對醫生的信任程度有所降低,媒體對醫生的態度也顯得不夠友好。患者已經從被動地接受治療者變成了日益主動的醫療消費者,他們要求得到更為方便、及時和滿意的醫療服務。由于患者對現代醫學認識的不足,他們往往對醫生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期望。
這些現實給臨床醫生增加了明顯的壓力,因此,更多的醫生更愿意采取防御性的醫療行為。“醫學面對的是生命和健康,是一個充滿未知、充滿探索的高風險行業。”范利說,在診療中醫護人員面臨很多不確定因素,許多疾病還無法根治或難以明確病因,而大眾不理解這一點。
有專家表示,醫務人員每天所面對的是軀體和心理存在各種障礙的特殊人群,經常處在疾病、傷殘、死亡和悲傷等應急場景,患者及家屬的痛苦、焦慮、絕望等負性情緒不斷刺激醫務人員的神經。加之經常面對患者、家屬對疾病診治期望過高而帶來的壓力,醫務人員心理感受易大起大落,從而激發精神病性焦慮、抑郁等心理疾病。
廣東省精神衛生研究所所長賈福軍說,長期處在多種壓力之下,醫務人員很容易出現疲勞、精力渙散、心境惡劣、焦慮緊張等精神癥狀,會使工作效率下降,影響其對病情的判斷和診療,醫療質量安全受到潛在威脅。另外,醫患間的良好溝通也同樣取決于醫務人員良好的心態。
賈福軍認為,這樣下去,最終損害的不僅僅是醫生這個群體,還會給患者以及整個社會帶來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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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大醫院醫生減減壓
在轉型期中國,醫生已經成為一個“高危職業”,他們不僅要擔心病人的安危,還要擔心自身的安全。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現象。其實,醫生只是醫療體系中的一個環節。由于醫療資源配置不合理,他們往往代體制受過,承受了很多不該承受的委屈和壓力。例如,患者普遍抱怨看病難,而醫生也在感嘆看病累。在北京的三甲醫院,有的醫生一天掛80多個號,飯也不能吃,水也不敢喝,體力嚴重透支,接近生理極限。又如,患者普遍反應看病貴、藥價高,而醫生也在抱怨技術勞動價值太低,當人醫不如當獸醫。可見,看病難、看病貴并非醫生之過,而是體制之過。
近年來,我國的醫療需求呈井噴式爆發。2011年,全國醫療機構的門診量接近63億人次,其中公立醫院超過20億人次。尤其是大醫院醫務人員的工作負荷急劇增加,很多人心力交瘁,健康狀況惡化。
近年來,醫患沖突大多發生在大醫院,而非基層醫療機構。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大醫院擁擠不堪,多數醫生疲于應付,態度難免生硬,也沒有時間與患者溝通,患者的就醫感受很差,容易產生不滿情緒。同時,社區醫生和居民之間尚未形成緊密的契約關系,社區首診制也未推行,大多數居民仍是“有病亂投醫”。在無序的流動中,醫患關系基本屬于“陌生人關系”,信任度不高,因此發生沖突的概率自然增加。
要建立醫患之間的“熟人關系”,就必須培養一大批高素質的社區全科醫生,讓每一位居民都有固定簽約的家庭醫生。同時推行社區首診制度,為大醫院醫生分流減壓,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與患者溝通交流。這樣一來,患者的就醫感受就能得到改善,醫患關系就會融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