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急救車到了華山醫院門前倏然停步,一個個病人從“沙丁魚罐頭”中被抬出。27歲的李南洋寫下當晚的第33份病歷,第12次從診室跑步奔向輸液室,第3遍向同一位發燒病人解釋同一個問題……
這里是深夜的急診室。在這個“發燒”的夜晚,請跟隨一位醫學新人的腳步,觸摸這里的瑣碎、痛楚和希望。
瑣碎:一地雞毛才是真相
“胸痛?”
“縱膈淋巴結怎么腫大了?”
“趕快去吊水,明天一早千萬記得門診復查。”
接過李南洋寫完的醫囑,出了門的病人兒子又轉身:“明天去哪里查?”
“胸外科。”
“為什么要查?”
“懷疑腫瘤復發。”兒子被一把推開,一群人闖入。“醫生,剛才你開的藥,再幫我多開一瓶。”
“為什么?”
“明天再來省得我再掛號啊!”
“阿拉姆媽80多歲,心臟勿好,儂幫阿拉先看呀。”60多歲的阿姨一把拉住李南洋正寫病歷的手。
“我發燒了,照顧一下。”剃著“殺馬特”頭的務工青年身子一探,搶到了阿姨前面。“醫生,你剛開了驗血和CT兩張單子,我先做哪張?”女子擠在門口大聲問。“都可以,兩邊速度差不多的。”“CT在哪里做?”……“那驗血在哪兒?”……
如果說這就是急診室,它和記者的想象真的不一樣。美劇中那些驚心動魄的搶救鏡頭哪兒去了?“一地雞毛才是真相,選擇急診醫學前,我和你想的一樣。”當聚攏的人群散去,趁著播音器呼叫下一號的一分鐘間隙,她打開水瓶猛灌一大口水,也終于和已經等候一個多小時的記者說上了第一句話。
出生于1988年的李南洋從濟寧醫學院本科畢業后,報考了上海華山醫院急診醫學科的基地碩士研究生。到下個月,就是她在急診崗位正式工作滿一年。“我想看病,只有在急診才能看到立竿見影的治病救人效果,體現醫者的價值。”這個念頭,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冷門的科室。
理 想在左,工作在右。時不時她也會有吹響集結號、與死神賽跑的大搶救經歷,但更多的時候,工作對象是感冒發燒腹瀉嘔吐患者,是遷延不愈深受折磨的老年病人。 每當上完3個早班1個中班后,她會得到一天的休息時間喘息一下,接著干完1個中班1個夜班后再倒頭睡一天。在周而復始的中夜班上,她一個人照管著從4平方 米診室到輸液留觀搶救室的大部分病人。如果沒有意外,她上一次夜班要問診40個病人,中班時的病人通常有60人。她一般在每個病人身上花費5-8分鐘的時 間用于問詢、寫病史和開藥,然后隨時像個機器人般奔跑著沖向搶救、留觀或輸液室,應對每一次的意外情況。這個冷門科室最缺的就是人,在很多個不眠夜里,年輕的她是支撐起生命之舟的“急診室女超人”。
痛楚:下班以后最擔心
“發寒熱做啥要驗血?”大叔激動地把臉湊近李南洋,說得唾沫橫飛。
“怕你有肺炎。”“我老早得過肺炎的,不是終身免疫嗎?”“爺叔,得過肺炎還會再得的。”等到病人離開,她用手背擦一下臉。最近發燒病人多,但她仍然不愿把口罩戴嚴實,診室里總是擠滿人,空調也不能開太冷,她常常覺得氣悶。
“好像每天都有人和我吵架,有病人懷疑我,有的藥不能開,有些隊不給插,患者的要求我無法全部滿足。”她幽幽地說道,曾被人往臉上扔過病歷卡,被威脅上傳照片到網上,有時候眼看對方氣急敗壞要拔拳了,她也會跑。
一直喊著肚臍眼痛的老太腫瘤骨轉移了,在家吃了幾十盒芬必得。李南洋給她做了全面檢查,發現她的心包和肺里都有積水。“用**會成癮,只能用解痙攣藥,效果也就一天。”她說完,一群家屬紛紛沉默,久久地站在診室門口沒有散去。
“很多時候都這樣,我不能改變什么,只能盡力讓病人好過一點。”李南洋說,誤解和無助,都是一種難言的痛楚。
難 言的還有發自內心的焦慮。“每回下了中夜班,整整兩天我會很擔心。”她說,最危重的病人都集中在深夜,很多重癥起病并不急,病因隱匿,但發展很快,往往查 了一大圈卻什么都沒發現,第二天人就不行了,譬如主動脈夾層病人,看起來像心梗,但死亡率很高。“病人不斷來,大腦就像永動機,沒時間停下來仔細思考,老 擔心會遺漏細節。”最忙碌時她甚至一轉身就會忘記前一位病人的病情,所以她的口袋里裝滿了小紙條,記錄著每一個重癥病人的要點。“一直要到第三天,病人沒事警報解除,心才能放下。”放下,然后繼續新一輪的焦慮。
希望:爭分奪秒趕走死神
23點,離下班還有半小時,9位病人候診中,死亡的陰影正悄然靠近。
“這個人不對。”李南洋瞥了一眼被推進診室的男生,神情萎靡,劇烈地咳嗽喘氣,皮膚上泛著陰森的灰黃色。她伸手一摸,“身體這么涼!”說時遲那時快,她扔下正看了一半的病人,推著男生去檢查。
“擴張性心肌病,隨時要心源性休克。”半晌,滿頭大汗的李南洋折回,飛快地在電腦里做出醫囑,爭分奪秒地搶救后,男生情況終于穩定下來。
“前兩天也成功拉回一個,廣泛心梗加惡性心律失常,眼看人就不行了,整整救了兩個多小時。”說話間,那個疲憊蒼白的瘦小女生不見了,她滿目光彩,如同一個真正的“急診室女超人”。
“不后悔這份選擇,我的性格耐得住,待在急診挺適合的。”子夜時分,她脫下白大褂,終于迎來下班的這一刻。穿著碎花裙的李南洋,站在醫院門口等父親來接她。此時,她只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兒。